宋朝的春天怎么如此忧愁

宋朝的春天怎么如此忧愁

《渔家傲》
朱服（宋）
“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恋树湿花飞不起。愁无比，和春付与东流水。九十光阴能有几？金龟解尽留无计。寄语东城沽酒市，拼一醉，而今乐事他年泪。”
“为赋新词强说愁”，辛弃疾的这句词似乎有点揶揄文学青年们无病呻吟的意思，其实也正好道出了一条文学规律，继唐诗之后出现的词，其主要风格还是趋向婉约、纤细、清丽或伤感，抒发人性中阴柔的一面。从李白的“寒山一带伤心碧”到冯延巳的“谁到闲情抛掷久”，李后主的“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乃至范仲淹这种有担当的大人物，也写“碧云天，黄叶地”，欧阳修也写“泪眼问花花不语”；甚至连李存勖这种能指挥千军万马，改变历史进程的帝王，也哼唱着“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其实，词走的还是婉约的路子。后来所谓豪放派的出现，多少有点异类的味道，说苏轼的词适合关西大汉吼上一曲“大江东去”，在当时有点贬低的味道，嘲讽苏大学士没能走词的正路，有点违和，当是还没有意识到一种新的词风已经出现。
因此，宋朝的大丈夫们，将词写得伤感婉曲，并不是件丢脸的事，其表现形式艺术风格本来就如此要求。例如北宋有个叫朱服的人，一生没什么大成就，但是到老年的时候，每到得意之处，就会大声问：“你曾见我而今乐事他年泪否”，我当年作过一首很有名的词，当中有一句叫“而今乐事他年泪”，你们肯定听说过吧。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朱服一生中最得意的就是一首当年传遍天下的词《渔家傲》，写的就是对春天易逝的伤感而又清新之作。“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纤纤的春风，细细的春雨，无数的杨柳织成一大片青色的烟雾，郁郁葱葱，多么养眼的绿，这是先给我们来一点小清新，如同王维写的“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然而，转折来了——
春光固然好，可惜要走了，客观规律上要走，主观感情却舍不得走。你看，连花儿都舍不得离开树枝，“恋树湿花飞不起。愁无比，和春付与东流水”，花被雨水打湿，黏在树枝上不肯凋零，这是花朵对树的深情，也是人的不舍寄托在花朵上，不是花不肯凋零，而是人不忍花朵凋零。然而，无可奈何，还是随着流逝的春光付与了东流之水。掐指算算，一个春季九十天，能有多少个这样的九十天呢？任何物质上的付出都不能换得春光的留驻，就算学贺知章用金龟换酒喝的气魄，也留不住春光，“九十光阴能有几？金龟解尽留无计。”光阴是不能用来交易的，这是可惜之处，也是可贵之处。
喝酒的理由有很多种，而伤春感怀也是一种，于是“寄语东城沽酒市，拼一醉”，一面喝，一面醉，于是伤春的思想升华了：多少今日的快乐，他年回忆起来，却是一次伤感的旅程，真挚的泪水，“而今乐事他年泪”。其实未必是真伤感，而是对于过去的记忆，往往以伤感的模式体现，与其说是伤感，不如说是不舍和珍惜。
朱服就靠这一首，这一句，闻名天下多少年。好的作品，一部就够，而且，他流传下来的，真的就这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