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立的 思念

微光世界里的 图和文都要

比挂念少了点儿急切。比怀念多了点儿希望。
你是思念。

天空透着微粉色的蓝的那一天，我收到来自你的两条短信。

第一条短信，你叫我帮你照顾好“思念”。

思念，是鱼的名字。我送你的鱼。

它究竟是什么品种的鱼，我并不清楚。当初在街边摊买下它的时候，不过源于一时的心血来潮。养得没意思了，便转手丢给了你。

对，是“丢”，不是“送”，对我而言。

但你却坚持那是我送你的礼物。你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鱼？”你说“我好喜欢。”你说着这些话，兴奋惊喜得仿佛眼角眉梢都被镀上了光。这样我也失去了解释的力气。“你喜欢就好。”我说。

——但我没有想到你会那么喜欢它。
你买了价值不菲的玻璃鱼缸和最好牌子的鱼粮。
你喂它，逗它，对着它傻笑和发呆

你还给它起了名字。

“思念。”你指着鱼缸，“它的名字。”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我不明白。
“因为我喜欢‘思念’这个词。”你一边笑一边看着我说。

你在说完这句话的第六十七天后，办好了去伦敦留学的所有手续。然后在第七十二天后，在我送你去机场回来的路上，发给我了两条短信。

“帮我照顾好思念。”
和，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等我两年，好么？”

“好。”我回。

那一天，天空泛着微粉色的蓝。我将养在你那儿的“思念”，捧回了自己家。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犹豫着要将“思念”放在家里的哪个角落。

放在饭桌上？这样，吃饭的时候我就能看见它。
放在电视机旁？这样，看电视的时候我就能看见它。
放在书桌的一隅？这样，写作业的时候我就以看见它。
还是，放在床头的旁边？这样，每天早上我睁开眼的第一秒，就能看见它。

放在哪里好呢？
放在哪里好呢？

我决定将它放在卧室的窗台边。

那是个不起眼的、时常会被我遗忘的角落。没有饭桌的重要。没有电视机的显眼。没有书桌的必需。也没有床头闹钟那样的吸引我的视线。但偶尔当我看过去，就能看到窗外的风景。晴朗的天空。密布的乌云。又或是雾蒙蒙的清晨。

我将“思念”放在那里。偶尔想起就去看看。看它浸泡在阳光下的欢乐，看它被身后雨丝洗出的忧愁，看它被雾霭笼罩着的迷惘。

哦。我的思念。

有时候想想，我会觉得奇怪。
那明明是属于你的“思念”，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我的呢？而更奇怪的，它似乎……似乎一点儿一点儿地变大了。

原来的鱼缸装不下。我只好买来大一点儿的鱼缸。大一点儿的鱼缸装不下，我只好买来更大一点儿的鱼缸。到现在，就连更大一点儿的鱼缸，也装不下它了。这真奇怪。它在最开始，不过是条我在街边随手买回的鱼。没有鱼缸没有名字。一个塑料袋就能容纳它的全部天地。但是现在，现在，我却不得不为了它的存在而感到焦躁和困扰。

“思念”长得太大了，大得已经找不到可以装得下它的鱼缸。它的头贴着鱼缸的壁。它的尾巴贴着鱼的壁。它的鳍贴着鱼缸的壁。它丧失自由样子，让我窒息。

我似乎一点儿一点儿，失去了看向“思念”的勇气。

怎么办？
怎么办？
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能么？

在连我家的浴缸也容纳不下“思念”的那一天，我决定将它放生。

要放生到哪里呢？
城边的河里？
城外的湖里？
还是，距离湖不远的大海？

我在三选一里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脚步踏进的，却是题目以外的地方。

——我偷偷地将“思念”，放进了学校里的游泳池。

不是河不是湖更不是大海，而是随时能去的游泳池。当“思念”从我的怀抱滑进水里时，我才终于发现，原来要真正放弃一样东西，是那么地艰难。即使本意是为了放生。但是，这么难。

“所以，你要大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儿哦。”我望着在泳池畅游着的“思念”，轻轻地说。水面在夜色里颤动出欢乐的波纹，映在上面的月，被打散成一池子零碎冰凉的光。

大得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如果可以的话，就这样停止生长。

这样，“思念”就能一直存在于我解手能及的地方了吧。
这样，在你回来的时候，我就不会让你失望了吧。

第一个星期，我每天都会去泳池看一次我的“思念”。它没有变大。
第二个星期，我每隔两天去泳池看一次我的“思念”。它没有变大。
第三个星期，我每隔三天去泳池看一次我的“思念”。它没有变大。
第四个星期，我只去了一次泳池，看我的“思念”。它依旧没有变大。

甚至，似乎，变得……小了一点儿？

难道说……“思念”的身形和我看它的次数成正比？这个重大发现，让我欣喜若狂。于是我开始越发减少了去看“思念”的次数。从一个月看十次，到一个月看七次，再到一个月看四次。

果然，随着次数的减少，“思念”变得越来越小。第四个月再去看它的时候，它已经缩小得能够被放进最开始的鱼缸里了。

“再过一个月。等你再小一点儿，就把你带回家啦。”我很开心地对“思念”说。

但一个月后的某个夜晚，当我决定带“思念”回家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了。

是缩小到看不见了，是顺着游泳池的水道游进大海了，还是彻底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不见了。

应该天天去看它的。
应该早点儿带它回家的。
应该……

那个晚上我在桌子上趴着哭了很久，对自己说了很多个“应该”，却已是于事无补。我的胆小，我的犹豫，我的不干脆，终于把你留予我的“思念”，弄丢了。

“思念……不见了。”

“哈哈哈。怎么可能不见呢？”你说，声音开朗蓬勃得仿佛淋浴着阳光。“我刚刚还看到它呢。”

“什么？”
“只要相信它在，就能看到了。不信你试试。”
——只要相信，就能看到？

我闭上眼睛，将自己的灵魂沉浸在你的声音里。于是在一片漆黑里，有白色的光芒跳跃进来。先是头，然后是鳍，最后是灵巧的尾。

有时候很大很大，大得连海洋也容纳不了。
有时候很小很小，小得仿佛消失进了空气。
但是，它是存在的。

——只要相信，就能看到。

——属于你与我之间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