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进度》——萧凯茵全文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比我更清楚，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你依然能够保持如此清醒，清醒的就像你从没爱过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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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水机里的水开始变的屡屡不够，喝进去的水不知跑哪去了，身上的衬衫总是黏糊糊的粘在背上，我们讲越来越多的冷笑话，却还在喊热，其实是夏天到了。它喝掉了饮水机里的水，趴在我们的背上，冲着我们的耳朵哈热气。
我开始在一个未保存的新建文档里写字。昨天下午我跟我昨天上午才攀上的女朋友掰了，我想把她称做我半天的女朋友。原因很简单，我们的第一场约会我带她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百货公司。我并不买东西，她对这场阻碍经济发展的约会毫无兴趣。她的感觉是对的，她觉得她其实在陪我在一个她陌生的我熟悉的场所缅怀我的过去。那个过去充满了空调的味道，湿热的鼻孔中呼吸着嘶嘶的凉气，站在苍白的白炽灯下看窗外灿烂的阳光，仿佛就能感觉到夏日那种烘烤的热气。我喜欢这样待着，就像在阴冷的雨天待在温暖干燥的屋檐下。
哦我忘了说，昨天早上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公车的最后一排睡觉，像我第一次看到你那样，我伸手扶住她失去重心的脑袋，然后她醒过来睁眼看我。如我曾经描述那样，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鸡睁眼看到第一个人那样，——尽管你总是逼我把小鸡换成小猫小狗。其实我那时真的想到了你。只不过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另一个你，重演一段回忆。但事实证明，能重演的永远只有那半天而已，没有人会愿意陪我义无返顾地沉湎在那段记忆中。
当然了，你除外。
关机之前我习惯把所有运行的程序一一关掉最后再点关机。我关了QQ，关了浏览器，关了播放器，关了文档，然后点了关机。这几天电脑关机都不利索，屏幕一闪一闪，任务栏里还在运行的下载工具。
我想起来了，每次开机自动运行的下载工具，还在下着你之前嚷着要看的电影。那个资源很少的电影，现在进度居然到了81%。
我躺下之后睡不找，爬起来又开机挂起了下载，然后才安心再躺下。我睡着睡着头就往下滑，滑到了枕头外面，枕着柔软的被子依旧沉沉睡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脖子不酸不痛。我想总有一天，人类的脖子是可以进化到不需要枕头入睡的结构。晃了晃鼠标跳出屏保，那个电影的下载进度依然停留在81%。原来有些东西不是睡一晚大觉天亮了就豁然开朗了，很有可能在时光马不停蹄地跑过之后我们依然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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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实在是一摊懦弱的烂泥，连时光都无法把我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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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匆匆去上厕所，我随手按下冲水就急急往外跑，明明听见马桶冲水不止，回头看了看却犹豫着不知怎么办。如果是马桶堵了的话，还能想尽办法疏通；但有时偏偏有些东西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往外倾泻，那却是怎么堵也堵不住。旁边隔间出来一个人，什么都没说就走向那个冲水不止的马桶再按了一次冲水，原本还汹涌澎湃的水居然就乖乖的收敛起来，稀稀拉拉地没了踪影。我愣着看他，他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安然地洗手。­

“这马桶就这样，再按一次就好了。”他一边甩手一边说。­

就好像有些东西，迩按了一个开始健，于是它开始了。等到落幕时，非要再按一下结束健它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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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半夜里疯狂地跳过所有的三星四星专辑，只想找到人人都说好的五星唱片，好不容易翻到一张一下听，结果却大失所望。它似乎只是陶醉在自己所营造的空间之中，根本没有要把我卷入其中的意思。我恨自己只听后摇，因为在厌倦之后已经再也找不到比后摇再后的音乐；读书也是，在看过现代主义之后不知道以后该看什么，不知道在虚无之后我们还有什么，在垮掉的一代之后我们还是什么。­

电影下载到了85%，我依然无法入睡。我突然有股冲动想给迩发信息。以前睡不着给你发的短信，我说我想你想的睡不着，你总会酸酸的回我一句：“你是睡不着才想起我吧。”当然只觉得是对这种肉麻情话的羞涩回应，现在才突然觉得，那真是这暧昧的夜里再清醒不过的一句话。当我睡不着给你发短信的时候，我又怎么来得及去分辨我到底是先想起你还是先失眠。或者我当时仅仅是下意识地为了所谓的失眠找到一个合理的托词。但即便如此，你也是我失眠时能想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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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比我清楚，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你依然能够保持如此清醒，清醒的就像，就像你从来没爱过我一样。­

我再次来到百货公司，又看到橱窗里挂着的那条你曾经很喜欢的裙子。我伸手去掏里面的价格标签，抽出来的时候半路卡住了，我再使了点劲左右拉扯，我想起你说过厌恶这种感觉，仿佛你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摇了摇头，所以最后我在翻出标签之前抽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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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一直是Window Shopper，唯一的满足就在于看见橱窗玻璃上反射着自己的身影与橱窗背后精致的商品叠在一起。这种感觉有点像我们在炎热的夏天躲在百货公司免费的空调里，在暴风雨倾盆时躲在屋檐下鞋不沾湿。我们不在乎拥有，只要还有拥有的幻想就足以存活。我们自恃为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不是隐居在深山而是在凡俗城市的每一个干净的角落。我们自以为为自己一沉不染，却被爱情的烟尘铺满了脊背却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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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最俗的不过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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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轻轻地掸了掸肩，扬起的灰尘呛得我不停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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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的按键有点错乱，当我正在编一条短信的时候它自动按了发送，并且自动选择了我联系人名单上的第一个，眼睛不眨一下就发了过去。拦都拦不了。它把那条短信发给了你。虽然一看就知道是发错的短信，那不过是一条中归中矩的应征短信，但是我心里依然忐忑。短信来的时候屏幕一闪而亮，我拿起来一看，你说我发错了。­

你知道我喜欢捣滕电脑，那条短信是应证一个修电脑的差事，你于是恭喜我终于做上了自己喜欢做的事，说我应该很快乐。我在手机敲着“呵呵”二字，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那并不是一份我喜欢的差事。我只是个临近毕业还窝在宿舍找不到工作的潦倒学生。我需要一份体面的稳定的工作，我需要活下去，没有你的日子，我要开始百货公司里购物，开始接受狐朋狗友，接受那些虽然不太喜欢但是可以给我生活的工作。跟你一起的时候，我们只有理想，不停膨胀不停上升的轻飘飘的空虚的泛滥的亮晶晶的理想，却没有踏实的酥松的粗糙的充满质感的生活。­

只可惜在我们分手之后，你并没有把它戳破，你只是松开了抓紧我的手，然后一个人继续被那个叫理想的气球牵着飘到不知何处去。我突然开始质疑，你到底是扔下了我还是释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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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脑屏幕上，下载进度亮晶晶地闪着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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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陪朋友喝酒，听他说他那千疮百孔的感情经历。他的爱情像足了一部俗套的三流电视剧，他就一个每天必看的观众如此投入地诉说，时而忍俊不禁时而捶胸顿足时而嚎啕大哭。而我像个足球评论员面对一场毫无悬念的球赛，心不在焉给着千篇一律的评语。他喝醉了酒也不在意我是否感同身受，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而已，尽管我只把这段故事当作娱乐。也许等他第二天酒醒之后也不会记得自己曾慷慨地向别人提起过这些，也不会记得我只是哼哼嗯嗯敷衍了事。想想看我也许曾经在你离开之后某个不小心醉酒的夜晚这样向一个漠不关心的看客倾诉衷肠，也许只是我忘了。但这样的过程又何须记住？只不过如同醉酒之后路过一个灯柱突然胃里翻腾便扶着呕吐，吐过之后继续跌跌撞撞地前行。连我们自己都不需要知道当时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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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这位朋友在说完这些以后果真像大吐一场，他突然放下酒杯，狼吞虎咽地开始吃面前放了很久的一碗面。那碗面从我们坐下不久服务员就已经端上来，只是此前他一直用嘴巴说话没有停下来吃。我很惊异于他在吃完这些让人心灰意冷的回忆之后还能胃口大开，这种进食状态突然显的那么另人动容，他每扒一口面都像不停在重复说“我还要好好活下去。”在他夹起第一缕面条的时候我张口想提醒他面已经凉了，却突然反应过来这本来就是一碗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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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是所有东西都敌不过时间，只要这碗面原本足够冰凉，时间即使不能在未来把它变的更温热，也无法把它变的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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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搀扶他回宿舍的时候，经过一所民居。昨天就已经听说它起火，我路过的时候看到烧焦的房子外面围着警戒线，除了执行任务的警察之外还有两个劫后余生的女孩。她们穿着脱鞋站在外面啃一条粗硬的面包，商量着如何收拾房子添置家具，一个人还自嘲说，以前东西多得不知道怎么收拾，现在一把火全烧成灰，只消扫扫洗洗刷刷就好了。我的朋友挣扎开我的手臂，赖着不回宿舍，我一边拽他一边听到警察说，屋子都烧成这样了还能住。她们说栋梁都还在，烧焦的墙再粉刷一次就好了，钱烧光了还有银行卡，银行卡烧坏了还可以去补办，至于其实的东西，没了就再买好了。­

她们觉得，房子烧了，但一切都还在。­

我那个醉酒的朋友，突然躺在马路上开始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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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回到宿舍已经凌晨。不知不觉，那电影已经下到了100%。我一个人关了灯把它看完。那是一部法国电影，翻译得不堪入目，我于是关掉字幕就这么看。看了半天没有明白当时你为什么那么想看，也许只是因为这个片子资源很少，你想要的也许仅仅是等上那么长时间的下载，看一个没多少人看过的电影。看完之后我把它刻盘寄给了你，因为不知道该在盘上写什么，我只写了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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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之后天微微亮，我把它从我的电脑里删掉了，然后重新开始下载一部新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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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0%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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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我毕业了。­

凭着捣腾电脑的那一点小本事我找到了一份其实与电脑没有太大关系的办公室工作，估计是被看做有一技之长、可以在必要时免费兼修电脑的应征者录取。我的生活又迅速繁忙起来，连闲下来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缅怀旧日大学时光缅怀过去缅怀你。如果不是你给我发信息，我都差点忘了我的生活里曾经有过你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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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谢谢我，可惜电脑光驱有点问题读不了盘。我主动提出重新给你刻一张，或者给你修修。你说不用。我想了想，半开玩笑地说我不收你的钱。你说不是因为这个，干吗要谈钱，谈钱就俗了。你说你现在已经不那么想看了，况且也可以自己去下载，不用麻烦我。我看完短信之后没有按回复，手机屏幕灯灭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点怅然若失。不是因为什么，只是这样下来，原本应该是“我们各自孤独一人看了当时说好要一起看的电影”，现在却变成了“我独自一个人看了一部不好看的电影”。­

但是再仔细想想，也挺好的。连这部电影，也终于与你毫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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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俩公车上我居然又那么凑巧遇见了那个半天女朋友，她又在最后一排睡着了。破公车上没有空调，我打开窗户，热风拂面的时候我闻到了夏天的味道。在她又一次失去重心往前倒的时候我没有伸手扶住她的脑袋，她一下磕在玻璃窗上，醒了过来。我忍不住笑出声，她循声看过来，本想瞪我一眼，却似乎认出了我，眼神变的温和了些。我说对不起，一边说着还是没忍住笑。她嗔怪了一句，伸手过来要拍我。我说别闹了，顶多我请你吃饭赔礼好了。她突然迟疑了一下，轻轻地说，不要再带我去百货公司了。­

嗯，不带你去逛那无聊的百货公司了。我刚下载了一个新的电影，过几一起看吧。­

她听了就咧嘴笑，门牙两边各有两颗小小的虎牙，嘴角没有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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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都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