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在这里写在这里发生故事么

能够在这里写在这里发生故事么

这个故事，只能写在这里。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一群，在小镇上，最长久的，要从幼儿园算起。小学到中学，偶尔有新鲜人加入，也有人因志趣不合而自动疏远，总归固定成了这样一群人。中学毕业后各自奔赴前程去了，每年的暑假或寒假总要聚在一起，在小镇不大的街道上徘徊，花本来就不多的钱坐在烧烤摊上聊天，如果是夏天，旁边的冰粉摊上有一种别的地方都吃不到的冰品，叫冰浆，也不知道创始人是谁，一个小摊卖火了，旁边的小摊也效仿起来，因其看起来并不难做。糯米煮熟，混合上冰块一起打碎，再加点白糖与各种果仁，味道区别于冰粉的细化，有一种磨砂的质感。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小摊上相互交换彼此的讯息的，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模式，后来工作了，没有暑假了，到了过年回家必定会挑一个黄道吉日，一班人凑齐，小时候没有鞭炮与压岁钱就不叫过年，现在这些都没有了，只要有这一年一次的人数齐整的聚会，也是过年。
风筝和陀螺是我们之中的一对，他们的情缘可以从这个班底的形成之时算起。学校常有人说起五六年级的小学生已经开始写情书，说现在的孩子发育真早，我心说，哪个年代其实都差不多的。风筝和陀螺也是在六年级开始的啊。那时的我们，把这当成一件天大的事情，帮着出主意，想办法，打抱不平，风筝一个人的恋爱似乎成了我们一群女孩子的恋爱。而陀螺是个很受女生欢迎的男孩，幽默风趣，大方得体，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个标准的“暖男”，自然吸引了很多别班女生的注意。年少时的事无需赘言，总是那么一阵轰轰烈烈的来来去去，最后随毕业四散飘零。
风筝去了广东的大学，陀螺上了本省的医学院。故事似乎在这里可以终结了，青春一场，总归是散场吧。他们的无数分分合合却一直没有真正散开过。后来，我不知从何处看到了一张照片，那是他们的大学时代，在一辆无人的公交车上，夏天，风筝穿着吊带背心与短裤，坐在陀螺的腿上，也许情景有所出入，但留在我记忆中的感觉是鲜明的，那张一晃而过的照片，满满的是那种什么都没有除了彼此什么都不去追逐的爱，这样的爱，依侍的也只能是年轻吧。从报道上看到王菲与窦唯在一起的年代，住在北京的老胡同里，每天上公共厕所，不修边幅衣食无定，也是同样的一张照片，王菲与窦唯站在一起，脸上的神情足以让世人败下阵来，“我一无所有，但是我有他”。这样的爱，只能有一次吧。
这样的爱，也往往走不到最后。莫名其妙的，他们就分手了。我们从一年一聚中支零破碎地知道了这个消息，询问彼此，却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我们都曾经以为，风筝与陀螺是天造地设理所当然的一对，容不得其他任何人的参与，我们对出现在陀螺身边的其他女生深恶痛绝，包括老师，对他们的关系也心知肚明。陀螺讲起，一次在医院遇到高中老师，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结婚了？
嗯。
有娃娃了？
有。
娃娃哪个带？
我妈。
那风筝呢？
、、、、、、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会在一起的，但年少时的爱如何敌得过似水流年啊。
我们也不是那群将一个的恋爱当成一群人的恋爱去追究较真的年龄了，有自己的小世界里不为人知的事，小世界之外的人与事，若有是锦上添花，若没有，自己的生活也不会受多大影响。
从爱情转换为友情，我没有尝试过这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体验。在我狭小的世界观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要么长相厮守，要么老死不相往来，容不得黑白不分暧昧不明。但风筝和陀螺面对得却如此自然、坦荡，行为举止觉不出任何尴尬，眉梢眼角看不出任何的端倪，我们仍然是一群，依然在一年一聚中没心没肺地开着彼此的玩笑，没有因为某两个人关系的破裂而解体，这是成熟人的处理方式。
我们曾私底下揣测过风筝与陀螺分手的原因，得出的比较一致的看法是：风筝是不会再回到小镇过平淡似水的生活的，她从小就是我们之中最为出挑的女生，有自己的抱负与眼界。而陀螺也同样无法摆脱他的家庭对他的影响与束缚，相比较之下，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对于他来说已足矣。事实就像我们所猜测的一样发生着，风筝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广东，陀螺回到了小镇，成了小镇医院的医师。陀螺从大学里带回来的那个漂亮女孩子后来成了他的妻子，陀螺是我们中最早有了家庭的人。陀螺结婚时的场景已不太清晰了，被后来一场又一场的悲欢离合冲淡，风筝似乎没有参加，不是一年一聚的寒假，她没有兴师动众跑回来参加前男友婚礼的必要。
时间像遥控板上的快进键一样急速地过去，又是十年的时光，有多无少地过去，十年间关于这一群人的片段像是电视剧的片头，一帧帧的光影掠过，A结婚时被大雨刮过的泥泞路面，他和新娘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面上的砖头走出来，B日益挺拔的鼻子尖削的下巴每一次见都似有一点说不出的变化，陀螺日渐光亮的头顶与发福的体型可以保证他在今后的二十年都不会变老，C坐在快餐厅痛说离婚的种种心路历程不远处她的儿子正在儿童区玩耍，风筝带回了她的广东男友，与大家坐在一起聊天时她的手很自然地放在他的腿上，男友搂着她的手上一串闪闪发亮的手串、、、、、、
人不是一天一天老去的，人是突然变老的，从一年一聚的彼此的脸上，翻过了三十的门槛，生活已由奔波流离到逐渐定型。陀螺有了一个女儿，像他的妻子，很漂亮的小姑娘。风筝与她的广东男友由谈婚论嫁到急转直下地突然分手，比与陀螺的那一次更让人猝不及防。
两小无猜，好在无猜二字，难得也在这无猜。没有任何私下的猜测、疑惑，心知肚明，肝胆相照，而这无猜也只能在两小那段时期，过了，人也从水晶玻璃变成鱼眼珠了。
就像我们都知道C的再婚是怎么一回事，但没有人去戳穿她，齐心协力地维持着表面看似光明透彻的假象，我们都知道，只有C不知道我们知道，仔细想来，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而让这残忍继续下去的原因是为了维护这面子上的好看而已。虽然隐瞒比揭穿更加伪善，但只要隐瞒不被说破，生活依然可以一成不变地流淌，少年时代的亮烈尖锐，终于向现实缴械投降。总归，你要对世人有所交代的，交代不了，也要敷衍得过去，不管那个人是谁，近亲眷属，亲密好友，有了隐瞒的东西，就有了混沌不明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话语。
我从风筝脸上看到了同样的东西。突然一瞬间的恍然大悟，与C不同的是，C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知道，而风筝她很清楚我的知道，她不打算隐瞒，但也不能揭穿，最好的方法是我们都装作彼此不知道对方知道，我们小心翼翼地掩盖着这昭然若揭的真像，我们小时候玩过很多很多游戏，游戏有输有赢，但成人世界的游戏我们因输不起而不敢玩。
第二天早上，很早，风筝推开房门对蒙头大睡的我说，我走咯。我轻轻应答了一声，她走过来拉开了一点我的被子，很短暂的片刻停顿，我没有睁开眼睛，不知道她还要说什么，终归是什么也没说，无声地离去。一年一聚的最后，是一次看不见也说不出的告别。
没有人有资格去谴责另一个人该不该做什么，不同的价值观与取向，纵然佛手垂下，也难保人心的整齐划一。
我在这里唏嘘感叹的不是其中不复当年的人，而是如今无可奈何之事。当年将她的爱情推波助澜的玩伴有一天成了她要隐瞒的对象，曾经推心置腹到夜深的人相见时却是难以言说，我们自动地将他们划分到了不可理解的那一类人之中，如同青春期我们看待我们的父辈。
我想起《玻璃之城》这部电影，男女主角各自有各自的家庭，却每年固定相见，像恋人一样彼此牵挂而互不相扰，他们也是这样吗？在各自的生活之外尚存着另一片天地，他们的爱情曲折绵长，起伏颠簸，在蓦然回首时柳暗花明，在恩断义绝时藕断丝连，可它再伟大，也替代不了风筝要追求的事业，也不足以撼动陀螺平稳安定的生活。它只是陀螺抚儿逗女之后片刻回味的少年悸动，是风筝风尘仆仆辗转征战之后得以停歇的一片绿荫。
这个故事，我不知道如何结尾，但不是每一个故事都需要有结尾吧，不了了之，戛然而止，随风而逝，都无不可。我们的一年一聚成为了一个形式上的狂欢，陪伴我们的只剩下过去，在我们隐藏与背负着的东西之下与往事干杯。